首页 > 文艺界 《远山风来》阅读札记(下)
《远山风来》阅读札记(下)
□ 安少龙
“新文人”与“新文人诗”:
当代诗歌的一种可能性
读周卫宏的诗,仿佛能看到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这是一种文人的方式,诗意的生活,既有饱满的现实感,又具有文化上的建构意义。
严格来说,“文人”是一个古代词汇,更是某种身份的集合,令人联想到古代那些精通诸子百家之学,兼具思想家、教育家、作家、学者、书法家、画家、音乐家等多种身份且令人肃然起敬的形象。尤其那些擅长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且代表了一个时代的主流审美趣味的风流雅士。文人还往往与“士大夫”概念关联在一起,令人联想到古代的官僚阶层或社会精英。它也让人联想到传统文人的风骨、正气、良知和社会责任感,也联想到文人的隐逸、桀骜不驯和乖僻、出世。
但这样令人浮想联翩的“文人”群体早已经消失,有人说,现代以来再无文人,现代只有“知识分子”。现代知识分子早已褪去了文化精英的光环,而成为社会分工中普通的脑力劳动者,“文人”作为人格素养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仔细观察,在当代知识分子身上,“文人性”还是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比如在体制内,在那些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单位”骨干和精英中,往往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具有现代教育体制培养而成的知识结构,既有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同时也接受了西学的熏陶。他们兼具工具理性和人文情怀于一身,但他们的骨子里始终有一个摆不脱的“文人”人格形象。他们大多出生于农村,血脉中有农耕文化的深厚基因,对于乡土社会有长久的记忆,有脐带一样的土地情结。他们又定居都市,中产阶级的生活、体制内稳定的职业、乡愁中永远的故土、作为心灵寓所的文艺情结构成了他们安身立命的精神四维。长期的职业历练,使他们对时代、社会的结构特征和发展趋势有清醒、理性的认知,他们将科学知识分子的格物致知精神与传统文人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特性集于一身。我们不妨将这一类当代中产知识分子称为“新人文知识分子”。
尤其在近些年来,我们看到了一种越来越多的“文人雅集”现象,就是一部分志趣相投者,以琴棋书画、诗文、品茗而雅集、唱和。他们的雅集当然会产生才华的碰撞,催生艺术的创作,会产生文学、艺术创作。但这种创作较少功利心,反而产生了许多真正的艺术品。他们的作品往往被坊间私人收藏,诗歌或散文往往通过自媒体平台在小范围传播,供同道间欣赏、唱和。他们不以“发表”为目的,不以“获奖”为追求,自觉不被卷入主流创作的人潮汹涌的竞技赛道。他们中尤以生于“50 后”“60 后”的体制内从业者居多,也不乏“70 后”的身影。他们构成中国当代艺术、文学创作多元群体的一个层级,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文化活动在当代人文精神的重构和艺术审美范畴的嬗变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那么,我们是否把这种现象称作是当代的“新文人”现象?在这个意义上来看周卫宏的诗歌创作,是否可以将其看作是一种当代“新文人诗”的个体实践?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周卫宏的创作是可以被归入“新文人诗”这个类型的。他的诗是传统文人情怀、现代人文精神、媒体人视角、知识分子思考的有机融合。他的人文情怀包括家国情怀、乡土情结、社会现实关注。农耕文化、诗教传统,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对故乡的热爱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情感,但这一切都经过了他的现代知识分子视角的审视,并将文化观察和文学表现融合在一起。因而他的这些文人诗就有了鲜明的当代特质。
乡土、都市或乡村之子、都市知识分子,这些以往被认为是二元冲突的元素统一在他的诗中,互相有机融合,而不是冲突,这是一种新的尝试。他成功地做到了诗中融合的东西大于冲突的东西,完整的、稳定的东西大于离散的、冲突的东西。这在文化上是具有建设性意义的。“诗话”“史”“志”,这些词都是方正而庄严的,体现着作者的虔敬和庄重,它们构成周卫宏的故乡书写的时空架构。“著史”与“修志”的后面,是对于乡村伦理重建的构想。同时,他的诗中对于由村庄变迁、血亲谱系、家族家风构成的“脉”与由邻里乡情、地名考古、山河记忆等构成的“络”的书写,也给当代诗歌中离散、空幻的“乡愁”书写提供了一个清晰、硬实的坐标。
作为新文人,周卫宏很少有传统文人的消极悲观、避世遁世出世的思想,他是积极入世的。在这一点上,应该说他更多地体现了农耕文化的务实、坚韧精神和民间文化的乐观、豁达、包容精神。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就是眼前,就是当下,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就是完整的,在完整中超越缺憾,追求平衡和圆满。因此,周卫宏给当代“新文人”精神注入的,是一种乡土传统、现实关怀、都市审美三者相融合的文人情怀。他的诗中表达的这种积极入世精神,我们可以看作是当代“新文人”精神的一种重要特征。
从艺术形式方面来看,这样一部诗集体现了周卫宏对于诗歌的理解和定义,即他的诗观。首先,这是一部承袭了古典诗学传统的当代文人诗集。关于四时变幻、风霜雨雪的节气节令书写在周卫宏的诗中是最多的,而这是文人诗的一个典型特点。此外,除了卷一之外,他把“史”“志”“诗话”等属于不同素材、题材,因而需要不同文体来表现的内容统统用“诗”来处理,而且处理得如此娴熟自如。从中国诗歌传统来说,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古老的诗歌观念,因为中国自古就是一个诗的国度。古代诗文不分,天下文体统称为文章,文章分韵文和散文,诗即韵文。韵文既可以抒情,也可以记事叙事,因此天地人生社会的一切,无不可以入诗。就此来看,这部诗集正好体现了传统文人的“大诗”观。 “志”“史”中的人物和事迹都是真人真事,在题材上来说都属于非虚构的,应属于传记或者纪实一类叙事文体的。小说人物诗话应属于文学批评的内容,但在作者笔下,全都写成了诗,因此,这也是对于传统诗歌观念的一种发扬。在诸种文体中,体现了作者对于“诗”的偏爱,甚至是近乎固执的诗的优先性。就现代诗而言,他的这种万物皆可入诗的诗观,无疑是拓宽了诗歌的领域,这同样也是一种“大诗”观。
个体的诗歌旅程:
有限自我朝向无限人生的写作
周卫宏的诗看似朴实无华,近乎口语,但隐含技巧于无形。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的句式上及节奏、韵律感中,而且随神赋形、变化无穷。还有他的巧妙的比喻、拟人手法,这些都可以看出现代诗的素养。他对于诗有着天然的领悟,诗歌技巧于他而言似乎是得心应手的技能,他对于诗的语言、语感、韵律、节奏、句式都把握得灵活而到位,使他的诗在形式上纯熟、灵巧、圆润而精致。他 的“十四行诗”中,西方的诗歌体式与中国的乡土生活结合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诗集中的“小说人物诗话”卷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文学评论,借鉴了中国古典文学批评的“鉴赏”传统,基本方法是“点评”。就其“诗体”来看,也可以看作是在小说基础上的二度创作。以小说人物的故事为素材,进行了个人化的想象、理解和演绎。其中大部分是对原作中人物形象原有意蕴的正向阐发,但也不乏另辟蹊径,有独到见解的部分。这种写法的特点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其局限性在于由于其特殊的体式,恐怕很难归入到现行的文学批评的类别中去。
套用当代诗歌批评术语来看,周卫宏的写作可以说属于“个性化写作”的一个突出个例。他的诗歌写作是非竞技性的。他属于不为了发表而写作,且不把自己归入某种诗歌共同体的那一类写作者,而这比竞技性的写作更有难度,因为除了热爱之外,作者还得始终保持对万事万物的那种永不衰退的敏感。
作为个体的诗歌日记,周卫宏的诗歌是写给读者的,更是写给自己的。他独自赋予所有流水般的日子以意义,使有限的自我向无限的存在敞开。对于诗,对于生命,这就足够了。
责任编辑:
文章来源:http://www.ruyigansu.com/2025/0913/1169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