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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短剧叙事:平台愿景、内容演化与风格形塑
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协会2024年11月发布的《中国微短剧行业发展白皮书(2024)》统计,截至2024年6月,中国微短剧用户规模已达到5.76亿人,占整体网民的52.4%,已经超越了网络外卖、网约车等多类基础数字服务。本文旨在从内容生产平台化的背景出发,通过对于技术和社会的勾连,试图网络微短剧特定的生存土壤与叙事风格。
一、“微”与“短”的诞生:竖屏影像与平台愿景
在技术层面,多数既有研究都将微短剧放置在移动媒体终端的硬件物质性之中加以考察,其中又以“竖屏”所建立的崭新的语法规则为甚。实际上,学界与业界对于“竖屏”的讨论在微短剧兴起之前便形成了蔚为壮观的规模。值得注意的是,相当一部分研究在对于“竖屏”的解读中流露出一种审美意义上的怀疑,不过,这种担忧或许在很大程度上与垂直视频制作相关的理论分析极其缺乏有关,抑或可被视为一种新技术形态带来的道德恐慌(moral panic)。如今,手机APP的崛起让竖屏成为现实,尤其是短视频平台的流行则让竖屏视频正式走向了中心位置。概括来看,竖屏内容与数字内容平台之间存在着三种天然的结合点:
其一,当竖屏走入了影像制作的主流序列,它也为创作者建立了一种独特的表意机制,而这种表意机制又与内容平台倡导的新自由主义精神形成了合力。在这一层面之上,既有研究主要强调其中两个层面:一方面,竖屏影像很难在平行视线中呈现广阔的背景,这也造成了影像设计中“绝对的主人公聚焦”和“环境虚化”;另一方面,竖屏影像能够为观众营造一种“以我为中心”的幽闭的场景,进而“提升观众的视觉专注力,带给观众一种‘我即中心’的凝视快感”。值得注意的是,这套表意机制同样符合内容平台的商业愿景,尤其是贯穿于社交媒体发展历程的、新自由主义精神之下的自我品牌化。
其二,竖屏也让视频制作的流程更为简单:它不仅在构图的选择上门槛更低,同时也与手机摄像功能的初始竖屏设定保持一致,而这与内容平台平凡性(mundanity)愿景又连接在一起。换言之,只有当业余爱好者可以无缝进入创作之中,去“拥抱每一种生活”,平台才可以顺利地镶嵌进日常生活的庸常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讲,竖屏并非天然具有审美的劣势,而是竖屏影像与移动手机的结盟,极大降低了创作门槛,让影像制作并不再仅仅是专业电影工作者的“特权”。在越来越多的业余创作者进入其中后,影像制作本身的艺术目标也便自然退居其次。
其三,竖屏视频让用户在观看时可以不必旋转屏幕。这不仅有利于创作者更好地使用屏幕空间,更让用户可以更容易单手掌握手机,从而解放了另外一只手,塑造了一种可以进行多线任务的“分身式观看”。从这个意义上讲,“竖屏”与“移动”便有更可能结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在移动场景的切换中,影像也自然从“连奏形式”转变为“断奏形式”:这往往会带给用户一种错觉,即“控制‘内容调色板’的巨大权力正以疯狂的速度发展”,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获得内容上的即刻满足。如此一来,移动数字平台更彻底地渗入到了生活的缝隙之中,它一方面抽取了用户的碎片时间,另一方面也试图将其他时间碎片化。时空的碎片化进而使得人们难以保持一个封闭的、持续静态的文本消费过程。
二、从短视频到微短剧:碎合性与职业化加速
在加速社会的背景之下,竖屏模式与内容平台的相遇造就了业余创作者的平凡化、碎片化、情感化表达。短视频产业在很大程度上便诞生于这样的社会需求之中。不过,短视频产生巨大商业利益和社会影响的同时,这一产业本身却一直难以解决自我聚焦、低职业化和碎片化所带来的以下诸多隐忧。更重要的是,对于用户而言,当短视频的破碎感长期侵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一种广泛的隐忧逐渐浮出水面。研究者发现短视频带来的沉浸式体验可能会导致成瘾,它如同一个“时间黑洞”,进而让使用者在注意力控制和时间管理方面遭遇麻烦。在上述诸多问题的围困中,微短剧的出现可以被视为一种在内容体裁和职业化层面的双重修正,即便它并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其一,相对于短视频被广泛诟病的碎片化,微短剧为用户带来了一种“碎合”的可能性。一方面,在微短剧兴起之前,内容平台已经出现了大量旨在通过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讲述一集电视剧的“解读短视频”。这些解读短视频旨在通过剪切和拼贴完成一种对于他者的压缩。相较之下,微短剧则形成了一种更为彻底的自我压缩——压缩从一种加工行为转变成了一种原创行为。另一方面,既有研究将用户在观看电视剧时调节进度条的行为视为一种“效率至上与时间稀缺的对冲”,一种青年群体从“数字化生存”到“数字倍速化生存”的转移。如此说来,微短剧则是一种无需用户进行任何设置而完成的自我加速——加速又从一种个人的观看选择转变成为一种内容生产的自我要求。当然,在碎片化的基础之上,相对于短视频,微短剧提供了一种更具融合性、连续性观赏体验,进而将用户从对于断裂和加速的倦怠中打捞出来。
其二,相较于短视频长期以来参差不齐的职业化程度,微短剧在兴起之后便经历了快速且低成本的职业化转型。一方面,这种职业化之所以快速且低成本,与微短剧本身竖屏的媒介特性有直接关系。竖屏导致了“绝对的主人公聚焦”,因为“竖屏舞台的呈现通常只容纳一到两个主人公,配角的功能主要是穿针引线、插科打诨”。同时,这进一步还会导致环境、布景退居其次,仅仅扮演着人物的虚化背景板。这无疑大幅降低了微短剧的成本,使它作为一种新型媒介题材更有可能获得快速、大规模、可复制的生产。
值得注意的是,微短剧的从业者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方面,因为大电影产业的盈利周期长、风险大、收益高度不确定,越来越多的电影电视剧投资人、编剧、导演和摄像开始转向微短剧产业之中。或许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这种转变并没有带来很多人预想的“降维打击”,相反,传统影视行业的从业者需要经历一定时间的调整,重新适应微短剧独特的节奏与爆点。他们本来接受的职业教育在这一过程中并不总是可以帮助他们完成这种过渡。另一方面,微短剧的火热无疑为MCN提供了一种新的货币化渠道。这也促进了它们的业务转型,引发短视频创作者纷纷入局。
三、叙事风格:批量、变速与(反)情动
如果说短视频诞生于竖屏模式与内容平台的相遇之中,本身展现了业余创作者的平凡化、碎片化、情感化的表达风格。那么,微短剧则在一定程度上试图去弥补短视频产业碎片化和从业者低职业化的短板,展现出内容碎合化与加速职业化的态势。最后,我们将以上分析带入到微短剧的内容文本之中,试图理解它的叙事风格。概括而言,我们将微短剧的叙事风格总结为原型装配、变速效率和(反)情动。
一是原型装配。当高度职业化“工厂模式”与内容平台相遇时,微短剧叙事必然会致力于减少对创意的依赖。当某一类型微短剧火爆之时,大面积的复刻、仿拟与套壳故事出现,用以满足观众对快消的诉求,也必然会成为它值得信赖的商业模式这也回应了林健等人所描述的“不太可能有创意阶层”(unlikely creative class)在平台内容产业的崛起。概括来讲,微短剧的影像叙事往往以简单粗暴为宗旨,迅速将自身置入一个“装配车间”中,利用批量叙事完成故事创作。利用原型的特征在“故事(影像文本)流水车间”中的各项组合完成批量叙事,微短剧选择了省时省力的装配。但另一方面,在众多重复性的叙事中他们仍然希望出现转折、惊喜或“爆点”。“去原型化”是用户要求创作者走出舒适区,回绝千篇一律流水线产品的直观诉求,也表明微短剧叙事应面向新的可能。
二是变速效率。微短剧的“碎合”特质使得它在叙事上丧失了陈述的控制权,面临随时被切分和倍速的风险。微短剧叙事中保持双重“变速”。其一是框架体量上的变速,在保留传统剧集中“矛盾前置”“插叙陈述”的基础方式上,微短剧倾向使用“前急后缓”的叙事策略。其二是微短剧文本的变速,利用叙事策略将文本切分、压缩并倍速化。相较于在框架体量中变速的直观化,文本变速则是在宏观叙事中强硬地切割故事,试图削减故事的外延、角色的背景或其他细节。
三是(反)情动。微短剧叙事在变速中所引发的情感震颤旨在实现主张饱和的超现代美学,以让用户感到刺激、眩晕、惊愕为目的聚焦于手机端的官能体验,这与竖屏与平台相遇时塑造的“情感化”内容可以相互呼应。不过,其流行并非仰赖于真正意义上的感情投注,相反,叙事所诱发的情感涌动是一种建立在弥散性情动之外的算法性“情动”:它生成的高频次、高浓度情感具有即时性、聚拢性、简单性的特征,无法构成与叙事内容相匹配的情动束。微短剧的情动模式本质上是对情动的模仿和替代,旨在创造出一种看似强烈却空洞的“(反)情动”叙事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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